朱鸿:张新科先生

2022-07-28  来自: 石榴花文艺

      牵挂一个同事,为他祈祷,希望他神采依旧,这种悄然的心灵活动,是我近年才有的体验。


   新的学期,照例要召开一个会议,以安排教学、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方面的工作。不过今年的会议,还有一个节目是张新科院长职竟,他将不再当文学院院长了。

    大约1992年,我四处寻找司马迁的资料,遂读过一本张新科老师的书。基于他的学问,我想象,他的年纪已经大了吧!当时我慨叹曰:“其齿长矣。”

     我四十二岁至陕西师范大学执教,在新闻与传播学院摸索了七个学期以后,2006年,调到文学院。这就顺了,草木入圃了。当此之际,我见到了张新科教授。他为副院长,主管研究生工作。讶异他年纪并不大,只长我一岁。张老师矮壮、宽厚、色穆、言短,笑便发声,并会亮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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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可以求爱、求官或求荣,然而不可求同事。同事向来是可遇不可求的。贤遇为幸,恶遇是劫,无可奈何。窃以为,有张老师为同事是我之福。实际上我和张老师的往来平淡如水,不过此经历,我以精神财富视之。

      他说:“你在文学院带研究生,并不影响你在新闻与传播学院继续带。你可以在这边带,也可以在那边带。”态度开明,如见菊见梅。

      在高校,带研究生似乎能显示一个老师的价值。是这样吗?不懂。请教别的老师吧,不免很俗,且很傻。也许它象征一种身份,并能增加工作量吧?耳闻颇美,手拎颇重,漂亮而实惠。

       然而我至大学,从开始就怀着得此环境以专注写作之念。我的原则是抱残守缺,不做学术,更不扩张自己的什么领域。基于此,执教之初,我便谢绝了复旦大学唐金海先生唤我读其博士生之意。提高历当然光美,不过这也是我的弯路,遂未走。以人情世故,我也不能立即推掉传播学的研究生任务。为显示我的积极态度,也就迅速接受了文艺学的研究生任务。拐来拐去,我要指出的是:张老师的豁达和旷朗使我钦佩。

     2013年,张老师晋升为院长。他一直用独立的办公室,一旦制度有变,遂迁入共享的办公室。为工作之事,我难免要见他。不管是学生的事还是我的事,我的表达统统简省,他的思维也特别明晰,于是三言两语就解决了问题。我从无过分之事,张老师也毫不迟疑。每每如此,快哉快哉!我起身欲去,他便缓缓举趾至书柜前,拉开门,取出一份报纸递我说:“在报纸上看到你一篇文章,给你留下了。”我旋觉欣喜,虽然他也并未夸奖拙作。想起来,我大约至张老师办公室六七次,他给我报纸计有三四次。雅量蕴藏于细节之中,境界彰明于青天之下,我从张老师这里感受到了。

       我念政治教育系,在文学院没有任何关系。我所经历的四任校长,赵世超、房喻、程光旭和游旭群,无不全力支持我的写作,然而我纵无师承纽带,完全的散兵游勇。我一直是孤独的,且具流寓之感。红柯也存此感,尝提议要互相支持,然而哪有支持的杠杆呢!我对谁都呼老师,不呼老师不敢张口。有的老师,早就熟悉,且具朋友之谊。异域尚能称兄道弟,一旦共畴,竟又是歪鼻子,又是扭脖子,悲夫!这增加了我的孤独,不过也激发了我对朋友的同情心和怜悯心。欣慰的是,张老师始终善待我。邢向东教授也善待我,若看到语言学杂志上出现我的信息,便面有喜色,仔细告我。

      在张老师主管研究生工作的那些年,我难免会求他。借力行善,如此而已。有一年,我的一个大学同学从其故乡打电话,企冀他的孩子能通过调剂,至文学院读硕士。虽然这位同学几十年也不联系,为孩子读书之事,似乎不当拒绝。我便约了同学,寻找张老师。了解了各种情况,且处于调剂范围,孩子的愿望就实现了。又有一年,一个陌生的女生打电话,自谓湖南人,硕士录取有碍,盼予以帮助。我问:“我的电话号码你是怎么得到的?”她说:“文学院一个二年级学生提供的。”排除了伪诈,便受积德的鼓舞行动起来,并为之出谋划策,要她请张老师解决困难。其如愿以偿,并成为我的学生,读创作论。三年之中,此学生守口闭嘴不交流,唯目光游移。毕业以后,杳无音讯。

      我感谢张老师,领他的情。张老师固然是成人之美,不过也照顾了我的面子。过河拆桥,雨停弃伞,这是世间经常发生的事,不过我不会以此受到打击。我仍会做良知命令的事,而且努力着,争取左手所做,不让右手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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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收藏颇为风雅,也是学习历史和艺术的一种方法,中国久有这样的传统。大约十年之前,张老师拿了几个瓷的残片至舍下让我看,我兴趣顷涨,因为我恳愿自己的同事有同好。辨玉、辨瓦或辨瓷皆不易,若能切磋,愉悦之至。我不太懂瓷,不过看得出他拿的是耀州瓷。也许它有研究价值,然而收藏价值甚小。怪我直率,张老师脸上的热情立即减退了一层。我鼓励他收藏,并答应陪他往古玩市场去转。可惜他忙,我也忙,终于未能相约逛古玩市场。

       有一次,张老师真是忍着没有抱怨我。我邀他出席了一场散文讨论会,他做了准备,且已经成稿,应该是关于古代人物散文的艺术特点吧。由于我的安排欠妥,时间不够,他未能发言,讨论会就结束了。请了张老师,竟让张老师空坐了一个下午,是我的不周和失礼。离席之际,他愀然说:“你要弄,就弄一天,这半晌能有几位专家发言。”呵呵一乐,我赖过去了。

       不热不浓,亦呼亦应,彼此尊重,如闻韶乐,如坐春风,如入芝兰之室,是我执教于大学以来的重要收获。

       为工作的事,张老师曾经严肃地批评过我,而且当众。我本是一个申明者,控诉者,数落者,遂理直气壮,滔滔不绝。机会是我争取来的,何不大白是非呢!不料张老师蓦地从沙发里弹出来说:“你还没完没了啦!”尽管出乎意外,不过我迅速反应到此乃他的责任,遂凭他批评。我敬其公台,也留空间给我。我相信他的智慧,更相信他对我的判断,否则何以交游!

       大约十个月以后,一个秋天的晚上,李浩兄飨宴诸子,张老师在场,我也忝列其中。张老师新任院长,颇为高兴,遂绕着圆桌,跟诸子一一喝酒。他量大,屡屡饮尽。一室之中,唯张老师豪迈。他敦实、蕴蓄、饱满,方脸上洋溢着紫气。张老师穿着月白色的衬衫,显得十分清爽。他次第而过,轮到了我。我素不喝酒,便容我以茶代酒。接着他靠近我,压低嗓音,解释了那次批评我的缘故,诚挚至极。

      我以为,在这件事上,充分体现了张老师重义的一面与重情的一面。批评是义,使我尊重;解释为情,令我温暖。

     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,张老师就致力于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和研究。在司马迁及其著作的研究上,在中国古代传记文学的研究上,他孜孜以求,业绩尤为辉煌。他是教育部长江学者,教学名师。他主持的项目颇多,获奖甚繁,且著作等身。他誉满同侪,并将声施于晚学。张老师立人达仁,桃李灿烂。

      2019年夏天,我侧闻张老师的身体出了状况,不胜惊诧,也很忧虑。想象他反复进医院,出医院,必是受苦了。探视也是深不得,浅不得,遂请李浩兄转达我的问候。

     张老师以抱恙之躯,一直主持着文学院的工作,直到2021年9月13日14点35分。他戴着无框眼镜,穿着浅蓝色衬衫,轻轻地登上了讲台。报告厅一片寂静,所有老师的目光都望着张老师。阳光轻射,窗外有鸟鸣,也有桂香。他消瘦,然而不是清癯。他枯槁,形销骨立,且鬓发尽白。不过张老师仍具强大的理性,风度也丝毫不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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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张老师感谢了校领导,感谢了院领导,感谢了全体老师。感谢工作上支持他,感谢痊愈期间祝福他。张老师是陕西眉县首善镇双明村人,1979年考入陕西师范大学,于斯读了本科、硕士和博士。自1986年以来,张老师便为文学院服务。他当副院长十年,当院长八年,共计十八年。他看着所有老师,缓缓地说:“我这个老黄牛也应该休息了。”

     掌声之中,一些老师低下了头。

     盼神赐张老师力量,盼张老师健康快乐!


              二〇二一年九月三十日,窄门堡,
              二〇二二年五月八日修改
         原载延安文学2022年4期
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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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长安朱鸿,散文作家。30余部散文集行世,具代表性的有思想求索类散文集《夹缝中的历史》、文化表现类散文集《长安是中国的心》、心灵倾诉类散文集《吾情若蓝》和长安叙述作品《朱鸿长安文化书系》。作品录用于中学语文教科书和高职语文教科书,见诸语文试卷,入选百余种散文版本。《西部心情》一书进入希望书库,是中国青少年素质发展论坛工作委员会推荐读物、中国青少年读写大赛指定读本;《夹缝中的历史》教辅版一书进入上海某中学师生推荐书系——影响我高中时代的一本好书。获首届冰心散文奖、第二届老舍散文奖、首届陕西图书奖和陕西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成果奖。大型学术著作《中国散文通史》对其置有分论。中国民主促进会陕西省委员会副主委,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,陕西师范大学长安笔会中心主任、文学院教授。

编辑:轩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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